世人皆知苏府嫡女活不过十八岁,所以汴京城无人敢娶我。只有我爹死对头林将军的独子,吵着要跟我成亲。
从十五岁到十七岁,我和他过了两年亲疏夫妻。在一日日相处中渐渐动了心。
可在我将满十八的前三个月,他带回来一个女人,怀有三月身孕,要与我和离。
他说:苏沁雪,你别再拖累我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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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
出生那年,我娘被妾室下毒,生下孱弱的我。
从小到大,家里请了无数大夫,都说我活不过十八岁。
起初娘亲天天以泪洗面,爹爹也整日唉声叹气。与我一母同胞的兄长,则总是变着法儿哄我开心。
我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寿命短,所以活得格外珍惜。
在其他小孩天天顽皮捣蛋时,我就抱着古籍,贪婪地了解着未知的一切。
我尤爱读神鬼故事,总想着,若我死了,如何让周围人都悲伤小些。
不过我显然想多了,三岁那年,娘亲又生了个小妹。
小妹长得比我好看,性格也活泼,把他们悲伤的情绪冲淡了很多。
甚至大家暗地里,都已经做好了我必死的心理准备。
十五岁及第礼,官员夫人和小姐公子来人不少。
席面上,有人问我是否婚配。
我娘低叹一声:「雪儿命苦,如何敢耽误人?索性就这样去吧」
和她关系好的侍郎夫人低下声来:「可不能让孩子孑然一身走,我听说若是到死未尝人事,容易化作厉鬼,扰乱家宅。」
他们说话声音压得很低,但还是被我听到了。
如果不成婚,就会化作厉鬼吗?
我心有戚戚,仿佛已经提前体会到了那种煎熬。
正出神,小妹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。
「姐,等你死了,你那个翡翠屏风可不可以送给我啊?」
她被全家溺爱长大,张口就往人心上戳刀。
我讷讷的:「我想砸了带走来着。」
「你!你这人怎么这么贪婪霸道。怪不得命短!」
她气呼呼地走了。
留我在原地发呆。
那是外祖母临死前特意叮嘱留给我做陪葬的,我为何不能带走?
扑哧,身后传来轻笑。
我回头,一个俊俏的小郎君正歪着身子坐在假山上。
他似笑非笑看我:「你妹妹咒你死,你怎的不骂她?」
我愣了愣:「她说的是实话,我为何要骂她?」
小郎君又笑了,一个挺身跳到我面前。
俯身凑得离我极近,那双狭长深邃的眸里都是探寻。
「果然与传闻一般,是个书呆子。」
他交叉着手,歪头看我。
「嘿,书呆子,你要不要嫁我?」
后来我才知道,他是我爹的死对头——林大将军的独子,林宴生。
和我呆板无趣的过往不一样,他的前半生,堪称一部惊天动地的捣蛋史。
半夜剃光亲爹胡子,把祖母养的菊花扒光换成白菜,在院子里养牛喂狗都是小事,他最为让人津津乐道的,是偷了半幅家产买下秦楼所有妓子让他们从良的事。
据说那天林府外乌泱泱跪了一堆女人,哭着要嫁给林宴生做妾。
林宴生昂着头站在大门口,慷慨激昂的跟她们说:「你们如今都自由了,可以去做你们想做的任何事。」
他还没说完,就被闻讯赶来的林老爷一扫帚扑倒在地。
这件事也就这么出了名。
我哥去完学堂,提到林宴生总是皱眉。
「这小子天不怕地不怕,日后总会惹出祸事。」
也是,和我们一板一眼的文人世家比起来,林宴生的行为简直是离经叛道。
现在他说要娶我,我爹第一个不答应。
他气得胡子一翘一翘。
「那姓林的老匹夫,在朝上讥讽我也就算了,现在还敢让他儿子来羞辱我女儿。真当我好欺负吗?」
「来人,把那媒人赶出去!还有那些东西,都给我扔出去。」
我娘原本在抹泪,闻言拉了他一把。
俯身过去,说了句什么。
我站在不远处没听清,但隐约听到厉鬼、成婚的字眼。
再然后,我爹狠狠叹口气。
抬手道:「既然他敢娶,那就别怪我心狠,这婚事,应了!」
我就在及第之日,被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,许给了林宴生。
2
三个月后成亲,日子不算仓促。
可家人从未做过我嫁人的准备,一时间倒忙碌起来。
从小妹出生,占了最大的苍华院,我反正要死,索性被母亲安排住在了最偏远的蒹葭馆。
忽然要成亲,才发现蒹葭馆实在太小,到时候迎亲怕是十分麻烦。
母亲想让我跟小妹暂时换一换住处。
这可把小妹气坏了。
边哭边骂:「她是个病秧子,指不定哪天就死了。若是她死了,那我这院子还怎么住啊。」
「我不要,你把她赶出去,随她从哪里出嫁,反正别来我苍华院。」
母亲心疼,只好低声哄:「你听话,日后尘埃落定,我把外祖母留的那套翡翠屏风给你好不好?」
小妹眼泪汪汪地抬头:「当真?那我还要她那套黄金头面。」
「好,都给你,乖,别哭了。娘心都碎了。」
看着他们母慈女孝,我在旁边一时无言。
看样子,这翡翠屏风怕是保不住了。
三天后,我搬进了苍华院。
小妹千叮万嘱:「这院子只是借你暂住,可别把这里当你家宅。日后若死了,魂魄记得回你的蒹葭馆。」
「知道了。」
我让下人把东西一一放好,那面翡翠屏风,我放在了床头。
是夜,许久未见的兄长突然出现。
他递给我一套古书:「这是你之前想要的,我找到了,给你。」
我接下:「谢谢兄长。」
他又递过来一个符。
「这是……我去浮华寺求的,辟邪安神,你带着吧。」
「日后,别吓小妹。」
原来是辟这个邪,想得真是久远。
我把符放在袖子里,转身去绣我的盖头。
在初雪将至的早晨,林宴生骑着骏马叩开了我家大门。
他一身红装,翻身下马,倒把一旁女眷看得红了脸。
他浑然不觉,长驱直入进了苍华院。
我没什么朋友,母亲也不愿耽误时间,所以催妆诗也无人拦着做。
林宴生却还是站住了脚,立在院中,面容是少有的沉稳。
他一字一句:
卿去离怀客独痴,百年嘉礼趁良时。
从今香国狂应减,人面桃花系我思。
声音穿透木窗,钻进我耳朵,让我忍不住心思撩动。
这就是……古人说的情爱吗?
还未细想,林宴生进门,行礼后抱着我往外走。
一路穿过困了我十五年的两道门,身后竟无一丝熟悉的声音。
我忍不住掀开盖头,看到小妹在远处哭闹,爹娘和哥哥正围着低哄着。
媒人一声吟诵,我出了大门。
从此,和苏家成了两家人。
3
林宴生是将军独子,大婚办得极为隆重。
等一切尘埃落定,已是深夜时分。
屋子里静悄悄,我的陪嫁丫头靠在桌子上打盹。
林宴生微醺走进来,我还端坐在床上。
他过来,掀开盖头。
我抬眸,和他四目相对。
那是一双清澈的眸,带着些狡黠。
「嗯,我的夫人,是个美人。」
我忍不住笑了:「夫君也很俊美。」
林宴生的离经叛道在新婚夜就体现。
他随手扯了被单,铺在地上。
「困了,睡吧娘子。」
我对成亲一事也兴趣尔尔,从善如流地躺下来。
于是第二日,和府上下都知道了我们没圆房的事。
气得林老将军又是一顿鞭子。
晚上我去看林宴生,他趴在榻上,问我:「娘子,你去过衡山吗?听说初雪时分,那里的景色绝美。」
我摇摇头,打出生开始,最怕过的就是冬天。
每年冬天,身体里又如利刃一刀刀划过肺部,难受得紧。
去年京都极寒,我还染上了咳疾。
爹娘哥哥怕传染给小妹,连夜带着她去了庄子里。剩我和十几个奴仆守着偌大的宅子。
那是我第一次觉得,十八岁的命这么长,我还要在宅子里熬那么久。
没想到次年我居然成婚了,夫君还问我愿不愿去玩。
我把病细细说给林宴生听,怕他误会,再三说不会传染。
「衡山虽然离京都不远,但车马劳顿,我身子孱弱,只怕疾病发作起来麻烦。」
「夫君若是想去,妾身可以帮你打点行李。」
他闷了半晌,没说话。
几天后,从外面拽回来一个白胡子老头。
也不知道那人啥来头,林府人看到他都极为客气。
老师傅给我把脉许久,长叹道:「能活到十八已是极好,莫要贪心。」
林宴生抿着嘴,不死心:「那我可不可以带她出去玩?」
「哼!寒冬腊月,你想冻死她?就她这身子,外表看着还好,里面已经空透了。还出去玩?」
「若是一路生炉取暖,不让她冻着可不可以呢?她活了十五岁,还没出过门。我想带她去看雾凇。」
到底拗不过林宴生,老师傅掏出几颗丹药,再三叮嘱后,才离去。
我看着林宴生,忍不住说:「何苦那么麻烦,明年春日再出门也是可以的。」
他说:「不行!一日有一日的风景,那雾凇真的极美,你若看到,必然喜欢。收拾东西,我们明日就出发。」
4
林宴生真的带我去了衡山。
白雪皑皑,寒风呼啸,冻得人耳朵都要挂掉。
他让人细细用牛皮封了车壁,又在车里铺着厚厚的褥子,燃起几个暖炉。一时间,里面比春日还暖。
我和他坐在车里,有一搭没一搭闲聊。
这才知道,林宴生也是个热心肠的。
他看似调皮捣蛋惹出的每件祸事,背后大多都是替人伸张正义。
那样诸如拔花养菜,院子喂猪,是想体验田园之苦。
一个世家将军的独子,有一颗不落俗套的七窍玲珑心。
我问他:「你明知我只有三年寿命,为何娶我?」
林宴生耸耸肩:「我今年十六,很快也要上战场了。等到了前线,生死一线,谁又比谁活得长久?」
「你本就时日珍贵,却还困顿于后宅,抬眼只能看到四方天。不若带你出来,体验大好时节,哪怕只有三五日,也比过往快活不是。」
他神色坦然,我的心莫名跳快了些。
从前父母疼爱我,总怕我生病,把我保护得如花一般。
兄长护我,为我搜罗天下奇珍,让我一饱眼福。
可后来小妹出生,他们不再在意我即将结束的人生,把所有精力都放到了小妹身上。
以至于近几年,我甚至连一个糖葫芦,一个纸风筝都未曾得到。
林宴生何其厉害,居然一眼看出了我窘迫。
我垂眸:「那爹爹……如何答应你娶我的?」
「嘿嘿。」他勾唇一笑:「他当然愿意!因为我们成亲前不久,我还在流连绾人馆,他呀,一度以为我喜好男风。」
「是以别说我娶你,我就是娶个猪,只要是母的他都愿意。」
……
想想凶悍严肃的林老将军,被林宴生吓到的样子,莫名喜感。
不过,「夫君,你刚是不是拐着弯骂我?」
「没有没有,娘子你多心了。」
我和林宴生在衡山玩了三日。
初见雾凇,我惊呆了。
昔日在书本中,也曾看过无数古人称赞其景象之绝美,可亲见以后,只觉描述不足一半。
那晶莹剔透的琉璃世界,浮着层层缭绕云海,让人仿佛置身仙境。
我激动地握住林宴生的手:「夫君,若是我死后能留在这样的景色里,该有多好。」
他似乎被我动作惊到。
好半晌,才反手握住我:「娘子,活着的时候,就该只想好好活着。」
5
出门游玩前,我和林宴生只能算是陌生夫妻。
回到家后,我们已经成了能谈天说地的朋友。
林宴生带我看他种的白菜,还有养的那只小肥猪玉盘。
林夫人本就是武将出身,早就习惯了儿子的行事作风,也在旁边看热闹,跟我说:「你来得正好,告诉他,既要自己养猪,那猪粪也是要自己收拾的。不能老交给下人。」
林宴生挽着裤腿正在拔草,闻言抗议:「娘,那下人该用还得用,不然儿子去掏猪粪,身上臭了,娘子不让进门的。」
是的,在我们商量后,他还是和我住到了一起。
白日同进同出,晚上两床被子界限分明,互相留个薄面。
林夫人捂着嘴笑:「既如此,那便罢了。免得打扰你们小夫妻。」
他咧嘴笑,得意地看我。
元宵佳节,林宴生陪我回门。
没人在门口等,我和他随着下人到大堂,爹娘正板着脸坐着。
「听说,你前些日子带雪儿去衡山了?你可知她身子孱弱,是想要她命吗?」
我爹一脸愠怒,我娘担忧地看着我。
我拉了拉要赔礼的林宴生,上前道:「爹娘莫生气,宴生把我照顾得很好,我没受寒。不信您看——」
我刚要转圈,被我爹一把甩开。
他冲到林宴生面前,抬腿就是一脚。
猝不及防,把人踹倒在地。
「你和你爹一样,都是故意针对我苏家。明知我雪儿活不过十八岁,还为难她,我看你就是居心叵测!」
我爹摆出长辈的架势,居高临下地瞪着林宴生。
我娘和我哥在旁边虽然劝着,可神情都带着淡淡得意。
只一瞬间,我就明白了。他们哪里是心疼我,不过是借机报林家的私愤罢了。
我爹还要打,我扑到林宴生身上。
他一脚正踹中我心窝。
「爹,你要打就打我吧。反正我就要死了,打了也不记仇。」
我爹的脸色寸寸变白,再也打不下去。
这顿团圆宴,变得无比尴尬。林宴生见我挨了打,神情也不好了。
吃完晚饭,任凭母亲如何留,他都拉着我要走。
等回到家,他翻箱倒柜找出上次老师傅留的药让我吃下,又闷着脸出了院门。
6
我以为,他生气了。
家里说一不二的小霸王,却在我家挨了打。
我都不知道公公婆婆若是问起来,该如何回答。
可没想到,林宴生没有去告状。
一炷香后,他拿着个包裹走了进来。
「娘子,快看,我给你买了什么?」
风筝,烟花,爆竹,纸灯笼。
应节的不应节的,都被他搬了回来。
我该高兴的,看着他兴冲冲地去喊林家二老一起来玩。
全家人坐在亭子里,下人点燃一支支烟火。
可不知怎的,却眼睛越来越酸,竟落下了泪。
朦胧中,林老爷严肃但柔和的神情,林夫人盎然打量的轻笑,和林宴生忙碌摆烟花的身影,都变得模糊。
呼吸一点点急促,耳边尽是嗡鸣声。
最后,在昏倒前,我看到林宴生惊慌跑过来。
因为父亲那一脚,原本要两年才彻底发作的胎毒,被提前勾了出来。
我烧了三日,梦里连黑白无常都来了。
是林宴生举着长枪站在门口骂骂咧咧,才硬生生把他们吓走。
再睁眼,陪嫁丫鬟翠儿捂着眼在哭。
看到我又破涕为笑:「呜呜呜,少夫人,你终于醒了,急死我们了。」
我才知道,在我昏迷的这些时日,古板凶悍的林老爷用一身军功跑去跟皇帝求药。飒爽的林夫人,天天跪在佛堂。
而林宴生,衣不解带的照顾我,给我喂药擦身子。
翠儿气呼呼地说:「林家上下都急死了,老爷夫人却只派人来问了两次死了没有,要不要送棺椁来,被林老爷拿扫帚赶了出去。少夫人,你说,这叫什么事?」
大约是认真等一个人死,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吧。
成亲那日就看明白的事,现在再听,没觉得多伤心。
正发蒙,林宴生端着碗药走进来,身后跟着那个老师傅。
「夫人,你醒了,快来喝。」
兵来如山倒,原来勉强凑合的身体,这一病变差了好多。
人瘦了一圈不说,气色也不好。
但好歹是熬过来了。
就在大家都松了口气时,朝廷突然下旨,边疆突发祸乱,林家父子即刻奉旨出征。
【截断点】
7
林宴生要走了。
这是他第一次上战场。
府里都是出征惯了的,接到旨意就开始忙碌起来。
一瞬间林家三口各收各的东西,只有我,手足无措。
林夫人看出了我的窘迫,笑着推了推我。
「去,帮宴生收拾收拾东西。」
我才讷讷地走到他房间。
短短一瞬,他就已经收好一箱东西。看到我,头也不回地叮嘱:「我已经跟刘师傅商量过了,他会留在府里照顾你的身子。」
「春日刚到,天气渐好,若是无事,可让翠儿扶着你出去走一走。」
「娘的管家令牌晚点会给你,这府中诸事皆由你定夺。管家和各商铺管事都是办事办老了的,有什么他们都能担着,你不用太操心。」
「还有,你娘家那边,若是想回,也可以回去,只是别再傻傻地叫人欺负。我不在,都没人帮你出气,听到——」
字字句句,听得我心中滚烫。忍不住冲过去,从后面抱住他。
「夫君,我一切都好,你不要担心。」
「你一定要保重自己,我等你回来。」
林宴生顿住的身子一点点滚烫,他回身抱住我。
头埋在我颈畔,呼吸烫的我灵魂都在颤抖。
「好,有夫人等,我一定回来。」
他起身要走,我勾住他脖子,鼓起勇气凑上去。
很轻的一个吻,落在他耳下。
他垂眸,眼神暗了。
「雪儿……」
唇盘将将碰到,催促的士兵到了门口。
林宴生拇指拂过我嘴角,露出张扬的笑来。
「娘子,等我。」
8
林家三口都走了,偌大的宅子又只剩下我一个。
好在和林宴生说的一样,诸事都有条不紊。
我每日照常吃喝,心里盼着林宴生的消息。
他们走了数个月,除了起初几封信,后面再也没有来过消息。
晋朝以步兵为主,骑射大多偏弱。听外面百姓说,这次侵犯边疆的是一支外来的精锐草原兵寇,为首的领头人曾射杀过好几位我朝将军。不知道林宴生会不会有事?
中秋宴,宫里派人来请。
我不敢推脱,只得前去参与。
这是我第一次独自参加偌大的宴会,代表的还是林府的脸面。
一言一行丝毫不敢错,一直提心吊胆。
宴会才过半,后背就汗湿大半。
想着出门喘口气,拐角处,听到两个贵女在说悄悄话。
「听说那林小将军打了胜仗,还带回来一个女人,两人就要成亲了。」
「我也听说了,说那女子原本是女扮男装随军治病救人,不知怎的和林小将军看对眼了。」
「可他府里不是还有个夫人吗?」
「那个啊,不过是个病秧子,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十八岁。听说开春时分,曾大病一场,苏府都准备送棺材了呢。」
「若真是这样,倒也算是一桩奇缘,那林小将军本就骁勇,配个女医师,简直是汴京佳话了。」
我心乱了,几乎都要站不住。
林宴生……有了别人?怎么会呢?他分明让我等他的。
翠儿死死抓着我,满眼都是同情。
「夫人,你脸色好差,不如我们先回去吧。」
「不行,我今日代表的林府,若是提前离席,日后他们一定会笑林府没规矩。」
我咬着牙,硬撑到宴会结束。刚上马车,就晕了过去。
9
再醒来,屋子里静悄悄的,一个人也没有。
我喊翠儿,好半天她才来,手里还端着碗凉了的汤药。
看到我,竟然落了泪。
「少夫人,你、你可怎么办才好?」
我一头雾水:「怎么了?」
「少爷回来了,还……」
她的话没说完,我就跑了出去。
林宴生,林宴生回来了。
我也不知道哪儿生出那么大的力气,一口气从后院跑到前院,刚拐过廊檐口,忽然站住了脚步。
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刚刚翠儿的眼神。
原来是悲悯、同情。
几步外,林宴生一身戎装,在指挥下人搬东西。
他瘦了些,更黑了,健硕的怀里,依偎一位白衣飘飘的女子。
那女子容色倾城,看他的眼神都是爱慕,抬手想替他擦汗。
林宴生将那纤纤玉手抓住,握进怀里。
他从未与我那样亲昵,以至于我看到动作时,竟有些恍惚。
这个人……真的是我的林宴生吗?
我有些不敢往前走,进退两难。
「夫人,抱歉请让一下,将军让我把东西搬到他隔壁房里。」
下人抬着几个大箱子,恭敬地低着头。
可我看到,他们看我的眼里,带着几分嫌弃。
林宴生也看到了我,他握住白如玉的手,朝我走过来。
「如玉,这是我之前和你提到的苏沁雪。」
「雪儿,这是如玉,日后她也会住到府中。」
关于我的事,白如玉清清楚楚。
可关于白如玉,我一无所知。
我只知道她一搬进来就住到了离林宴生最近的客房,拿走了我手里的管家令牌,连府中的下人大多也都去了她的院子。
身边所有人都像接受命令的木头人一样,白如玉一归位,所有人都开始围着她转。
我不是没起过质问的念头,甚至一开始想的是去找林夫人。
那个曾经飒爽开朗的,会搂着我的婆母,再见到我,皱起眉头。
「你是我林家媳妇,怎的如此无礼?衣衫不整就往外跑?」
我讷讷的看着身上的常服:「娘,这是您出征前亲手给我做的,您忘了?」
她愣了下,道:「没忘,可我不是让你穿着到处跑的。还有,婆母训话你居然敢顶嘴?去!给我去祠堂跪一个时辰。」
10
我真的浑浑噩噩的在祠堂跪了一个时辰。
这期间没有一个人来找我,他们都忙着迎接白如玉入府。
前院热闹一片,祠堂满目清冷。
明明是很熟悉的场景,但我心里却凄苦的厉害。
怎么会这样?从前恩爱夫妻变得形同陌路?宽厚的婆母如今冷漠难相处?
过往看过的奇闻异事在脑海里闪过。
我感觉自己有些着魔了,竟然感觉林家一家像被鬼上了身。
但这种错觉,并没有持续太久。
两日后,林宴生来了我的院子。
仔细算算,我们已经有大半年未曾见面,看到他熟悉的脸庞,我忍不住心跳如鼓。
他曾带我突破桎梏,走出四方天地。
他曾心疼我凄苦,把我捧在手心。
他曾眼神缱绻,让我等他归来。
我等了,等了二百三十七天,可等来的,是他有了别的女人。
林宴生穿着褐色长衫,坐在离我不远处。
他看我的眼神冰冷:「听说你活不过十八岁。」
我心里,咯噔一下。
「是,妾身活不过十八岁。」
「那正好,寿数不长,天命不佑,你不配做我林家媳妇。」
「这是一封休书,你签了吧。」
我咬着牙,浑身像坠进冰窖里。
「妾身虽然身子不好,可自打嫁入林家,无一错处。不知夫君为何休我?」
「我们成亲一年多你都没有身孕,这还不够休你的吗?」他叹口气,语气软下来:「苏沁雪,你别再拖累我了。」
我气笑了:「我为什么没有身孕,夫君难道不知缘由吗?」
连圆房都未曾有,如何怀孕?
可林宴生懒得在意这些,他甩出一张纸,摆在桌上。
「我不管,如玉已经有了三个月身孕,我不能让她受委屈。这和离书,你最好是签了。」
11
林宴生头也不回地离去。
耳边翠儿又在哭:「姑爷怎的变得如此无情啊?现在休了你,小姐你该往哪里去?」
「府里老爷早就把你的院子当了库房,二小姐也一门心思等你死。现在林家又……夫人,你的命怎么这么苦?」
我看着和离书,脑子愈发清醒。
「翠儿,你去,帮我一个忙。」
傍晚时分,翠儿终于回来。
她一进门,就掩了门,凑到我耳边。
「夫人,我打听到了,三个月前,姑爷一家确实受过伤。」
「到底怎么回事?」
翠儿倒豆子似的说出了事情。
三月前,已经到了战事最后一刻,两军都打得无比疲乏,准备背水一战。
可是天公不作美,开战之日,下起了暴雨,林宴生和敌军殊死搏斗,滚落悬崖底。
所有人都以为林宴生死了,没想到几日后,白如玉带着林宴生回来了。
她自称是医仙后人,妙手回春,治好了奄奄一息的林宴生,也让他对她一见钟情。
更奇怪的是,原本怀疑白如玉是细作的林家二老,在和她一同救治林宴生一夜后,全都像变了个性子,连作战出兵都要问问白如玉的意思。
而白如玉也犹如神助般,给林宴生出谋划策,一打一个准儿。
这才把原本要一年的战争,提前了数月结束。
听完这些,我满手是汗。
林宴生死了,又被白如玉救活。林家二老与她同处一晚后,性格大变。
白如玉出现三个月,肚子里就有了三个月的孩子。
想着想着,忍不住握紧拳头。
「翠儿,你去找林宴生来,告诉他,我愿意签和离书。不过我有个条件。」
12
深夜,林宴生不耐烦地走进来。
他甚至不愿意坐下,进门就道:「听说你愿意签和离书,说吧,什么条件?」
我倒了杯茶,慢慢开口:「夫君莫急,听我慢慢说。和离可以,我有三个条件。」
「第一,我带来的嫁妆,我尽数带走。」
「可以。」
「第二,后院的玉盘与我已经有了感情,我要它。」
林宴生皱眉:「玉盘?你和一块玉有什么感情?」
「这你别管,只说给不给我?」
「好好好,给你给你。」
「第三,听闻白小姐医术高明,夫君你也知道,我身子不好,我想请白小姐为我看病。」
他厌恶地看着我:「如玉怀着孩子,怎可为你治病?也不怕给她过了病气。」
我笑笑,拿出早想好的说词:「听说汴京城最近都在传白小姐善良机智,妙手回春,若是被人知道她见死不救,不知作何感想?」
「你!好,我答应你,让她为你一看。但只是看病,救不救得了,看你造化。」
「一言为定。」
等林宴生走后,我跟翠儿说这个人一定有问题,他甚至记得玉盘是他从小养到大的猪。
可倘若这个林宴生是假的,那真的又去哪里了?
这个问题,怕是只有白如玉知道答案。
第二天大清早,我先一步到了大堂,在屏风后等着。
不一会儿,白如玉果然来了。
屋子里的下人都被我先清走了,她见没人,不再掩藏。
一脸不耐烦地看着林宴生。
「特么的一个纸片人,也配让我治病?这苏沁雪什么来头?」
「就一路人,书里面不过三句话。苏家嫡女,男主的白月光,没活过十八岁。就这么三句,也不知道怎么回事,居然成了林府夫人。」
「我就跟你说任务不要拖不要拖,你看晚来两天出那么多乱子。要是这个副本出了问题,我们回去都要受罚的。」
「你放心吧,我昨天都跟她说好了,她答应和离。等她走了,我们正常走情节就好了。」
白如玉越说越气:「真是的,也不知道这林宴生是什么犟种,妈的一纸片人脾气那么大,宁愿死都不愿意跟我谈恋爱!」
「要不然也不用把你搞来,还分我经验,真是气死我了。」
‘林宴生’一脸讨好地蹲在她面前,摸了摸她的肚子:「诶呀,凡事都有两面性嘛,如果我不来,哪里能享受这种快乐。你看我们都刷任务多久了,都快忘了这是什么滋味儿了。」
「再过几天,等我完全消化掉这具身子,我们就可以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了。」
「来,趁着她还没来,再让我摸摸。」
14
眼看两人要凑到一堆,我从暗门出去后,假装往大堂里走。
「白姑娘……」
看到我,白如玉赶忙推开‘林宴生’。
「姐姐来了,姐姐请坐。」
她抱歉地看着我:「都怪夫君大惊小怪,才让姐姐受委屈了,妹妹在这里给你道歉。」
看着白如玉装模作样的样子,我就想吐,可现在不行,那人还占着林宴生的身体,我不能露馅儿。
倘若如她刚才所说,那她便是这书中的主角,所有一切皆因她而起。
从前她未出现,我们都按部就班地生活着。
等她出来,所有人的人生就只剩下她。
一物生,万物变。若是我没猜错,白如玉就是一切的关键。
要想恢复原样,唯一的办法,就是杀了她,摧毁这场游戏。
可我身子已经弱的厉害,想杀一个健康的大人并不容易。
我必须一击即中,才能救回林家人。
想到这,我装出受伤的样子,咬着唇倔强道:「如玉姑娘,你别说了,这一切都是我命不好。」
「和离书我已经签了,现在,只想请你看看我的身子还有没有救?」
说完,捂着嘴咳嗽了两声。
白如玉眼中厌恶一闪而过。
而后挤出一抹微笑。
「好,医者仁心,我定当竭力救你。」
她伸手,搭上我的脉搏。
我的脉,乱得一塌糊涂。
她摸了许久,淡笑道:「恕我直言,苏姑娘你这身子,怕是好不了了。」
「你让你的家人尽快准备后事吧。」
‘林宴生’拿着和离书在仔细看。
我哭的凄惨,站起来看着她:「白小姐,日后,宴生就交付给你了。」
话未说完,两眼一黑,跪倒地上。
白如玉下意识来扶我。
我趁机扑进她怀里,死死抓着她的衣襟。
「白姑娘,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……」
她不耐烦地想扯开我的手。
就在这时,刀光闪过。
一把锋利的短刃从袖口划出,直直插进白如玉后背。
15
鲜血瞬间喷涌而出,随着白如玉的一声惨叫,溅到地上。
我用了十成力气,刀口甚至穿到胸前。
‘林宴生’见状一脚把我踹翻在地,搂住白如玉想替她止血。
可没有用,那一刀扎穿了她的心脏,她活不成了。
只见白如玉抽搐了两下,就咽了气。
死前眼睛睁得老大,死死瞪着我。
‘林宴生’气的眼尾发红,提刀想来杀我。
刚走两步,脑袋一阵剧痛,身子不再受控制。
我看着他挣扎着倒下,躺在我不远处。
目光从淡漠,一点点变回温润。
而后,慢慢看向我。
林宴生皱了皱眉,起身,有些不敢信。
「雪儿?」
我费力冲他挤出一抹笑,张口想说话,倏地呕出一大口血。
接着,又是一大口。
鲜血染红了胸口,在地上蔓延开。
林宴生脸色白了,跌跌撞撞跑过来。
「雪儿!雪儿!」
他好像没了主人的狗。
哆嗦着抱起我。
我躺在他怀里,觉得无比安心。
真好,临死前还能见见他。
「夫、夫君。」
「我在,夫君在。」
他哭了,佝偻着身子想凑过来吻我。
我一丝力气也无,勉强挤出点笑。
「雪儿要走了,若、若是有下辈子,换我先来找夫君可好?」
「好。」他边哭边笑:「说好了,下辈子,我等着雪儿。」
身子一点点变凉,我再也没了呼吸的力气。
眼里的世界,从金灿灿直至完全黑暗。
等了十八年的死亡,终于来了。
还好,我是死在了爱的人的怀里。
16
怀里的人渐渐凉去,林宴生抱着她号啕大哭。
从成亲开始,他就知道这一天回来。
可他不知道,她会为他而死。
林宴生只觉得五内俱焚,眼前尽是她的一颦一笑。
哭到最后,耳边都是嗡鸣声。
林家二老也赶来了,恢复了神志的他们看着眼前一幕悲痛不已。
一时间和府上下都是哭声。
直到一个老者打断他们。
「诶诶诶,臭小子,平时有事情知道找我,今天怎么就忘了?」
竟然是刘师傅,正站在二门上看着他们笑。
翠儿在旁边,又气又伤心,忍不住冲他喊道:「我们小姐都死了,你来有什么用?」
刘师傅摇头晃脑:「这个是死了,可那个没死啊。」
他指的,竟然是胸口被刀插穿的白如玉。
饶是林宴生脾气好,也有些恼怒。
「师傅,都这会子了,您别闹了。雪儿已经走了,我不想让她魂魄不宁。」
「她现在魂魄是不宁,再晚一点,就要被勾走咯。」
他一掌推开林宴生,扶着苏沁雪的身子和拔了刀的白如玉躺在一起。
只见他闭眼念了几句什么,然后将两人两手交握,画出一个符咒后,又掏出一个丹药喂进白如玉嘴里。
原本气绝的人,在丹药下落的瞬间,喘出一口粗气,缓缓地睁开了眼。
白如玉环顾四周,最后落在林宴生身上。
她眼眶红了,声音软软、轻轻的。
「夫君?」
林宴生张了张嘴,难以置信。
「夫人?」
「是我。」
他笑了,擦去眼尾的泪。
身子在颤抖,心却滚烫。
一点点把她抱进怀里,搂到像要把她嵌入他的身体。
他低头,慢慢吻住她。
「欢迎回来。」
「夫人。」
(全文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