盛夏的夜里,雨势铺天盖地,织就了一张绵密的网,将整个凤藻宫都笼罩在其间。
一道惊雷劈下,混合着女子凄厉的声音传来:“薛文烟,我诅咒你们两个,生生世世,不得善终!”
电闪雷鸣时,也将女子悲愤的脸映照的清清楚楚。
她被两个青衣太监摁在地上不得动弹,一袭嫁衣着身,却被尘土沾染,污浊不堪。脸上的妆容已经花掉,仍旧遮掩不住那动人的眉眼。
只是此刻,一颦一笑的眉眼中却是目眦俱裂,仿若淬了毒的刀子一般,狠狠地瞪着眼前那个被她诅咒的薛文烟。
而那人——
着一袭大红凤袍,额上一点朱玉殷红,随着脚步的晃动,头上的凤冠更是仿佛活了一般,似要冲天而飞。
与她此刻的狼狈相比,那人却显得格外的娇媚。像是生在尸体上的花,靠着旁人的性命浇灌,才能开的艳丽!
见到薛文清脸上的表情再不复原先的冷静自持,反倒如同泼妇一般,薛文烟再也忍不住,畅快的笑道:“呵,不得善终?我的好姐姐,此刻不得善终的,可是你!”
薛文烟抬起镶着东珠的绣花鞋,狠狠地踩在薛文清的玉手之上,俯下身子呢喃道:“薛文清,趁着你还没死透,睁大双眼好好看看吧!你的洞房夜,你的皇后位,还有你最爱的男人,以后,都是我的!”
殿内的红烛高燃,龙诞香的气息浓烈而靡靡。
薛文清到底是忍不住,厉声质问道:“我从未亏待过你,为什么?”
世人皆羡慕薛家女好命,庶女为德妃,嫡女更是贵为皇后。可谁能想到,她的洞房花烛夜,等来的不是皇帝的疼爱,而是被一身嫁衣的庶妹强制灌下了一杯毒酒!
都道是因果循环,可她虽是家中嫡女,却从未欺辱过薛文烟,为何今日竟有如此下场?
闻言,薛文烟顿时收起脸上的笑意,狰狞道:“论容貌、论手段、论才情,我何曾输给过你?可就因为一个嫡字,你便处处都占上风,你还有脸问我为什么?”
说到这里,她又整了整衣襟,近乎痴迷的看着自手腕上殷红似血的镯子,带着复仇般的快意道:“所以,我的好姐姐,你就安心去死吧!”
“你敢!哥哥不会放过你的!”
薛文清带着最后一丝希冀,咬牙切齿道:“别忘了,哥哥手中可是握着十万兵权,你敢如此待我,他必会让你们不得善终!”
听到这话,薛文烟顿时笑的越发肆意,她像是听到一个十分好笑的笑话一般,指着薛文清道:“哦,是了,差点忘记告诉你了。薛天琪里通外敌,已于昨日被斩首示众!”
她伸出白嫩的手指,在薛文清的脸上不停地摩挲着,而后狠狠地攥着她的下巴,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下巴捏碎:“好姐姐,到了黄泉路上,你可要走快些,不然可追不上哥哥的脚步呢。”
“啊——薛文烟,秦文轩!我恨你们!”
薛文清猛地吐出一口鲜血,点点滴滴落在她大红的凤袍上,为这殿内的气氛更添一分哀婉。
只是她眼中的恨意,却像是淬了毒的刀子一般。她恨不得能将眼前之人千刀万剐!
薛文清往前扑的时候,薛文烟整好以暇的倒退了一步,看着眼前之人拼命想要爬过来却始终够不到自己的狼狈模样,薛文烟终于畅快淋漓的笑了起来:“好姐姐,怪不得人们都说洞房花烛夜是人生大喜呢,这是妹妹此生最畅快的日子!”
说这话的时候,她狠狠地踩在薛文清的手上,看着对方疼的浑身痉挛,得意道:“咱们走!”
薛文清趴在地上,剧痛已经让她看不清眼前的场景,耳边匆匆离开的脚步声,还有那清脆的落锁声,都仿佛是丧钟一般,狠狠地敲在她的耳边。
雨势越发加大,似洪水开了闸一般往下倾泻着,偏这般的嘈杂,她仍旧能清晰的听到不远处的喜乐之声。
“帝后共饮合卺酒——”
她带着血的手拼尽全力在地上一笔一划的写着字,眼前的意识越发模糊,唯有那手指还在缓缓的划着。一笔一划,虽歪歪扭扭,却格外认真。
一声惊雷乍响,电闪雷鸣的将殿内照亮。
以诡异姿势趴在地上的女子早已死去,唯有地上那一行字,以血书写,格外清晰:“以吾之身、之魄起誓:秦薛二人,生生世世,不得好死!”“啊——来人啊,有人落水了!”
有女声尖锐的叫声响起,与她尖叫声同时的,还有那“扑通”的落水声。
薛文清便是这时醒来的。
周遭是寒凉刺骨的水流,她的头被人狠狠地摁着,整个人几乎快要窒息。有女子阴冷的声音自水岸上低低传来:“薛文清,你去死吧!”
那声音,便是化成骨灰,她也听得出来!
是薛文烟!
难不成她喝了毒酒未死,又被薛文烟扔进水里了么?
薛文清勉强在水中睁开眼,怨毒的看着水岸上的人影,而后猝不及防的将手伸了出来,狠狠地将水岸上的薛文烟也拖入了水中!
即使要死,她也要让薛文烟陪葬!
正是盛夏,烈日当空,可水中的温度却格外的冰冷。
薛文烟被拖下了水,先前装腔作势的喊声顿时便真实了许多:“来人啊,救命啊!”她一面呼救,一面试图挥手引起注意。
可下一瞬,薛文烟拼命挥舞的手便被薛文清狠狠地摁在了水中,眼前则是薛文清放大了的脸:“好妹妹,黄泉路上寂寞的很,咱们一起死吧!”
她脸上的怨毒和恨意一览无余,薛文烟只觉得此时的她恐怖至极,越发凄厉的喊道:“来人,救命——呜呜。”
薛文清以自己的身体重量拼命的往下坠着,要将薛文烟也一同归葬于这片荷花池之中!
便在这时,忽听得岸上传来宫人焦急的呼声:“二位小姐,快抓住奴婢的手,奴婢拉你们上去!”
薛文清微微一怔,便被薛文烟得了机会,几乎是疯了一样的冒出头来,哭喊道:“快救我!”
只是她肚子里灌了好多水,拼命往上挣扎的后果,便是越发快速的朝着水里沉了下去。
齐皇后匆匆赶来时,就看到水里的两个人还在挣扎着,却只剩下衣服还飘在外面了,她看着有些吓呆的宫人厉声道:“都愣着做什么,快下去救人!”
忽有一道身影一跃而起,仿若雄鹰一般点入水中,一把将薛文清捞出水面抱在怀中,不过三两个纵身,便重新回到了地面上。
齐皇后的一颗心都提了起来,焦声道:“皇儿你无碍吧?”
秦昊辰略点了点头,温声道:“母后莫要担心,儿臣无碍。”
他们说话的工夫,薛文烟也被侍卫们从水中救了上来。
只见二人个个钗环散乱,衣衫尽湿,狼狈的不成样子。
薛文清只觉得意识朦胧,恍惚间闻到一股凌冽的香气,叫她整颗心都安定了下来。她下意识的抓住了那人的衣襟,整个人却是忍不住咳了起来。
怀中之人腰肢不盈一握,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苍白。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打出一抹阴影,却不显违和,反而更添一丝美感。
宫人忙得上前来扶薛文清,却见后者受了惊吓一般将那衣襟抓得更紧。
秦昊辰心头微微一动,下一瞬便收紧了她的腰肢,另一只手则替她顺气。
“噗——”
薛文清猛地吐出一口水来,转醒的瞬间霎时撞入了浩瀚星辰里。
眼前之人,着一袭天青色长袍,三千墨发以缎带束着,一张脸仿佛是匠人精心雕刻出的完美作品,找不出一丝瑕疵。薄唇微抿,剑眉飞扬,唯有那一双眸子,像是盛满了夜间所有的繁星。
波光流转,璀璨无比。
薛文清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,顿时又瞪大了双眼。
眼前之人——
分明是因巫蛊之案被处死的皇太子秦昊辰!
她仓皇的将眼睛转开,却又不期然看到了另一个人的模样。
正是午后,艳阳将地面烤的都有几分灼热。眼前站着一群女子,为首之人着一袭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,头戴金丝八宝攒珠簪,斜插朝阳五凤挂珠钗;她的年纪约莫三十多岁,一张脸上妆容精致,眉眼之中不怒自威,带着通身的高贵。
“皇,皇后娘娘?”
不,不对,齐皇后明明在五年前便死了,为何会完好的出现在这里,且还如此的年轻?
怀中的温香暖玉退了出去,秦昊辰顿时觉得心内仿佛空了一块,他轻咳一声,道:“母后,孩儿先过去了。”
他方才只是路过这里,不想刚好看到有人在呼救。
闻言,齐皇后顿时笑道:“快些去吧,别让你父皇等急了。”
秦昊辰点了点头,又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薛文清,这才转身离开。
待得秦昊辰走后,齐皇后方才走到薛文清身边,关切的问道:“好孩子,这是怎么回事?”
音容笑貌一如昨日,薛文清越发觉得如遭雷劈。可还未等她反应过来,就听到身边之人“哇”的一声哭了起来。
一面哭,还一面抽噎道:“皇后娘娘,都是烟儿不好,姐姐想要荷花,烟儿不肯去摘,不但自己掉下去,还连累了姐姐也落水了。”眼前之人几句话便点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,可她哭的模样却是格外楚楚可怜,叫人望着便心生怜惜。
原本跟随在齐皇后身后的贵妇们有看着不忍心的,早走上前来替薛文烟擦泪,一面怜爱道:“可怜的孩子,快别哭了。”
更有那看不过眼的,指着薛文清便骂道:“你身为嫡姐,怎么能这般欺压庶妹呢?怪不得都说没娘的孩子没人管教,如今一看,果然如此!”
闻言,齐皇后眉头一皱,眼中却不辩喜怒,只看向薛文清问道:“是这样么?”
若到了此时薛文清还没有反应过来不对劲,那她就白活那么多年了。她深吸一口气,脸上是显而易见的苍白,只是眸子里却带着坚韧:“回禀娘娘,我——”
一句话未说完,薛文清便腿脚一软,倒在了一侧的宫人身上。
可这一倒,却好巧不巧的露出了她白嫩如玉的胳膊,和胳膊上深深浅浅的掐痕!
那痕迹一看便是刚掐的,且看那指甲印记,明显是女子所为!
而薛文清也在下一瞬稳住了脚步,谢了宫人的搀扶,回头见齐皇后盯着自己的胳膊,顿时便小心翼翼的想要藏起那些痕迹。
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
齐皇后抓着她的胳膊,阻止了她的动作,将袖子掀起后,果然见到那些触目惊心的痕迹!
见状,薛文清悄然看了一眼薛文烟,忍着头晕跪下道:“回娘娘,方才臣女落水时,妹妹只是想要施救,后来她不小心落水,想来是受了惊吓,所以才”
她说的遮遮掩掩,可在场的人都是人精,霎时便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。合着是庶妹想要害姐姐不成,自己反而落水了啊!
看看这嫡姐胳膊的伤痕,便知道庶妹下手多重了!
先前给薛文烟擦泪的贵妇顿时便收回了手帕,鄙夷的看着薛文烟道:“看不出你小小年纪,怎么这么有手段?”
齐皇后更是弯下腰来,亲手去扶薛文清,嘴里则安抚道:“本宫知道你是个好孩子,这事儿原就不是你的错,快起来吧。”
而薛文烟则白了一张脸,身子有些摇摇欲坠:“娘娘,不是这样的!”明明是薛文清将她拽下去的,而且在水里,薛文清的神情简直像是地狱爬上来的恶鬼!
一想到她那时的模样,薛文烟便吓得打了个寒颤。
她的话音刚落,便听得最先来救二人的宫人怯生生道:“方才奴婢跑过来时,隐约看到似乎是薛家五小姐将三小姐推下去的,只是奴婢隔得远,也许看的不大真切吧。”
闻言,薛文烟的一张脸越发的白了。
倒是薛文清柔弱道:“皇后娘娘,万幸臣女和妹妹都无事,这件事便算了吧。”当真是上天可怜,竟然让她重生,这账,她会一笔一笔的跟薛文烟和秦文轩算清楚的!不急在这一时!
而她的识大体,更让在场的贵妇们在心里为她加了分。不愧是薛家的嫡长女,纵然是母亲早亡,可这通身的气度依旧不凡!
齐皇后点了点头,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头,刚要说话,便听得有妇人急匆匆跑来,猛地便跪在了地上。
“臣妇教女无方,给齐皇后娘娘请罪!”
来的是一个三十开外的妇人。着一件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,梳着盘龙福髻,上插着一支金丝步摇,又以红宝石珠翠装点其间,耳上戴着掐丝白玉镶珊瑚的坠子,一张脸上妆容精致。一双眼似含桃花,却带着三分的凌厉。唇上点着胭脂,虽明艳却凉薄。
正是薛文清的继母,叶帆。
见到她来,齐皇后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,漠然道:“你且起来吧。”
叶帆谢了恩,回身便冲着薛文烟斥责道:“你来时是怎么说的,这才多大一会儿,你姐姐便落了水,回去让我如何跟你爹爹交代!”说到这里,她又换了一副讨好的模样,伏低做小道:“清儿,你五妹妹年纪小,冲撞了你,你莫要跟她计较可好。”
叶帆不问青红皂白骂了薛文烟一顿,可这话里话外,却将薛文清衬托成了一个刁蛮跋扈的嫡女形象。
闻言,薛文清在心内挑起一抹冷笑。她这个继母,果然还是如此善于挑拨!
念着,薛文清勉强撑起一抹笑意,脸色苍白道:“母亲这是说的哪里话,妹妹同我落水,原就是我这个做姐姐的照顾不周,您又何苦责骂妹妹呢?”
这话一出,周围的人脸上也都显出几分鄙夷来,更有心直口快的,当下便道:“瞧瞧这姐妹俩可怜的,有这般的嫡母,真是作孽!”